□ 王仁菊
生活小景,恰似串起尋常日子的纖纖絲線,將散落在朝暮間的細碎光陰、藏于巷陌深處的煙火片段,悄然綴成溫潤動人的日常詩篇,可抵珍饈美饌解饑腸,可消萬般無聊添意趣,可攜歲月溫情暖人心,最不濟,可博會心一樂慰風塵。
講價的藝術
清晨七時許,老街菜市場一鮮玉米攤前,玉米棒子兩元一個,問價、講價者不絕,攤主大爺堅持一口價。我挑了三個正準備付錢,一位大娘上前詢價。
大娘問:“苞谷坨子多少錢一個吶?”
大爺答:“兩塊錢。”
大娘又問:“能少不?”
大爺答:“不還價。”
大娘哈哈一笑道:“哦,那好,我這人直撇,不愛講價,也不愛占人便宜,拿三個給你五塊,占你一塊錢,咱話說到明處,可以吧?”
大爺也呵呵一笑道:“我這人也直撇,既然你話說到明處了,那肯定莫麻達嘛!”
兩人愉快成交后,大爺回頭對我說:“你的三個六塊錢,莫得二話。你也不用看人家,人家話是說到明處的。”
我愣怔片刻,悻悻地付了錢,暗自嘆息一聲,誰讓咱不懂講價的藝術呢!那一塊錢權當學費吧。
下棋費凳子
小暑時節(jié),天氣陰晴不定,太陽雨倏忽落又倏忽歇,暑氣水汽此消彼長,一把晴雨傘便得兩全之好。
晨起八時許,馬路市場邊青綠復清香。雨水灑在菜蔬水果和梔子花上,清泠泠水瀅瀅。穿行其間,腳步恍惚也輕盈起來。
買一個蔥油餅,漂亮的店家娘子操著濃重的川音問:“得二十分鐘呦,啷個辦,姐姐要不要等起?”我也咬著川語嬉笑回她:“啷個好吃,不等起啷個辦嘛!”她嘿嘿笑,眉眼彎成一汪上弦月。等餅的時間,買了鮮桃、玉米、黃瓜、青椒、涼粉、梔子花,時間仍富裕,信步轉到老街。
老街轉角處,柵欄圍起一個小小的菜園,園子隨圓就方,草盛瓜苗稀,猜想園主或是五柳先生一般的人物吧,往前走,許多人家房前屋頂稀稀落落種著一些菜蔬花草,近前一叢紫粉色花序上,兩只蜜蜂忙碌翻飛,任我如何守候也無法定格它們展翅的模樣,頹然放棄。再往前,迎面一對男女笑盈盈地邊走邊高聲閑談,婦人拎著兩個半舊的圓凳說:“喏,這兩個家伙礙手礙腳,干脆甩了去。”男人說:“莫慌著甩咯,我拿去放院子里下棋用,下棋賊費凳子!”婦人挑眉:“怪嚼道!下棋不是費棋費茶么,咋還費凳子?”男人哈哈笑,說這你就不懂經咯……漸行漸遠。
整條老街行人稀少,一背包客獨自彳亍前行,東張西望,偶爾一輛摩托車呼嘯而過,電線在頭頂結成雜亂的網(wǎng),把光影切割開來,為小街窄巷添了幾分斑駁。我站在一戶人家檐下,避雨也避陽光。眼前斑駁蜿蜒的老街任如何看,都像一張老照片或一幀老電影。
歸去,拼一盤青果,就一杯清茶,細細回味關于老街的舊時光,恍如老友相會或觀一場老電影,真是再好不過了!只是因何下棋費凳子?一時沒弄得明白。
風系小鄰居
鄰居家的小姑娘,俊俏調皮。回回遇見都極為親熱,用她的話說叫合眼緣,相較之下我常顯得有些木訥且言辭匱乏。
我下班回家,常見她在門前玩耍,這樣的時候,作業(yè)大抵是完成了。她一臉燦爛地帶著自家小表妹上躥下跳,看到我,總脆聲招呼:“奶奶好!”然后必不忘對我當日著裝品評一番:正裝衣裙謂之淑女風,長衣闊褲謂之森女風,休閑裝扮謂之運動風,還有家居風、校園風、波希米亞風等等。她說得我一知半解,不時用“度娘”掃盲一番,慢慢竟也能分門別類了,只是不知她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是如何知曉這些的。
前一陣周末加班,天氣晴好,午間回去見她在門前的幾樹紅豆前逗留,一臉欲擷還休的架勢。我隨手摘了幾顆山楂和小金橘請她品嘗,小姑娘滿臉歡喜地接過,一連聲兒地夸我是最好最美奶奶,夸完又小心翼翼地問:“摘了你家爺爺?shù)膶氊,他會不會吵你呢?rdquo;
我家先生時常在門前伺候這幾樹紅果子,確實寶貝得緊。這古靈精怪的小姑娘,自打在門前搞“跳蚤市場”推銷被先生拒絕后,對這個“爺爺”極不待見,嫌棄之余多少還有些畏懼。我被她可愛的模樣逗得忍不住樂,豪氣干云地說:“不怕,這些東西奶奶都可以做主。”小姑娘笑瞇了眼兒,豎起大拇指道:“哦,我知道了,原來你是御姐風的,我還以為你是蘿莉風的吶!”哎,我的風系小鄰居哦!
近來,先生總奇怪門前的紅果子好像慢慢少了些,我只能“猜想”大概是被風吹走了吧!這讓人毫無抵抗力的風系小鄰居,“奶奶”無力抵抗,紅果子們大概也無力抵抗吧。
蒔花之苦
左鄰有一君,蒔花成癖。屋前階下,盆栽密匝匝擺得滿當,星羅棋布似的,卻鮮少得見花容。
逢驕陽驟雨或霜華凜然,必輾轉挪移,匆匆然若蚍蜉搬家,慌不停歇。每每見之,心下愕然,雷霆雨露莫不天恩,何故如此避之不及?
逢惠風暖日,君常于午后修枝剪葉,追肥松土。面肅目峻,捋衣挽袖,汗流洽衣。半日工夫,四下里一地狼藉,空氣中濁氣彌漫。待得花紅,盛放即剪,朵朵如故。少則三五日,多則半月,皆施施然修剪一新,然后急急松土追肥……如此循環(huán)往復不止。
偶見其夫人幫工,時而擷花逐蝶,時而花間留影,時而聽曲調笑……少頃被斥,黑風掃面,拂袖而去。我于近側聽墻少時,欲開解一二,終因抹不開臉面,不了了之。
后某日偶遇,循循探問,夫人言:蒔花一途,既無花賞半開之趣,亦無殘紅聽雨之味,更無片刻嬉戲之閑,實乃苦差也!再問,只道是經過繁復,一時難以道出矣。想來是不愿贅述。心下遂有三分了然:花間事,不求四時隨性,只戀剎那芳華,蒔花如此,確乃苦差也。
余日每每觀之,總不免憶起舊年父輩于泥土里討生活,亦是此般皺額鎖眉,埋頭苦干,揮汗如雨。細究差異,左不過缺一鎬鋤,一煙鍋,一羊肚毛巾矣。